踏破长天 - 第六章 小镇之殇

    紫衣卫命令全镇老小出迎七郡主时，刘大柱顾及卧床的父亲，只是偷偷躲在街角张望，并未上前。其后所发生的事情远远超出了刘大柱的认知和想象，作为一个少年人的他，怎么也不能接受发生在眼前的惨绝人寰的屠杀！

    由于震惊和恐惧，刘大柱浑身哆嗦着向家中逃去。逃进铁匠铺，他冲进父亲的房间，把父亲和他身体下的被褥一把抱起，迅速下到院子一角的地窖中，将父亲安置在靠边上的，一排原本用于堆放闲置工具的空木架上。

    不顾父亲充满疑惑的神色，刘大柱简单对父亲说了几句，也不顾不上听明白没有，便出了地窖，盖好盖板，然后用成捆的干柴将窖口完全遮蔽。

    之后，刘大柱就攥着他那柄用来练习碎山锤法的百斤铁锤，在院子里团团乱转，怎么想怎么犹豫，怎么想怎么都不成！但最终还是冲出了院子，直奔街口而去。

    还未冲至街口，远远就闻见了浓浓的血腥气，浅水镇父老乡亲的哭喊声，临死时的惨叫声不绝于耳，不可遏止的恐惧感越来越握紧他的心。

    在街角处，刘大柱止住脚步，铁锤从手中滑落，背靠街角的墙壁，满面痛苦地叉腿而坐。他想到很多，想到自己会死，然后父亲会没人照顾......越想越是可怕，他的眼泪不可遏止地淌下来。

    这时，公孙诚运足真气喊出的那番话传入刘大柱的耳朵，他身子一抖，坐起身蹲在墙角，探头向街口望去。只

    见街口残尸横卧，鲜血四处流淌，宛若人间地狱。百丈外，诚伯背对着刘大柱的方向，手中两柄短剑翻转时闪过两道寒光，随后没入诚伯自己的胸膛。

    对面那个貌美如花的少女，一刹时似乎微微怔住，然后仰天娇笑起来。

    诚伯再无言语和动作，就那么屹立着，却见少女拍了一下身边的龙豹兽，那头龙豹兽一跃而起，扑倒了诚伯，开始撕扯吞食。

    刘大柱眼睛渐渐通红，恐惧突然消失了，只有一种令人发狂的极其强烈的愿望，就是用自己的铁锤，把那头龙豹兽砸成肉泥！他攥过滑落在地的铁锤，狂吼着猛地冲了出去......

    小雨终于停住。半日前还是一派世外桃源景象的浅水镇，如今仿同鬼域。残余的紫衣卫与勾离和她的龙豹兽隔开有两丈远，包括三统领在内的所有人都对少女产生了深深的畏惧，他们也杀过人，但像今日般依照七郡主之命，不分老幼妇孺的屠杀还是头一遭。

    更何况，七郡主居然用法术毁灭了所有败退的铁甲卫！如此冷血，如此嗜杀！有的紫衣卫已经在想，此次返归飞岚城，一定要找个理由卸去紫衣卫的差使，远离侯府。

    勾离站在龙豹兽的脊背上，用神识扫过全镇，发现尚有百余人潜藏，便一拍腰间的储物袋，从中飞出一个漆黑的圆钵。

    圆钵悬浮在一丈多高的空中，缓缓旋转，一团团黑雾从圆钵中涌出，传出阵阵鬼哭。勾离笑眯眯地掐起法诀，对着空中圆钵吹出一口气，只见圆钵陡然一震，迅速放大到丈许方圆，随之从钵口钻出一只又一只的披发狰狞恶鬼，足有数十只之多，发出一声鬼嚎，便向着浅水镇四面飘飞而去。

    正在此时，突然有一股极其浩大的威压从腾龙山脉方向席卷而至，在空中飘飞的阴鬼触到这种威压，仿佛遇见了什么极其令人恐惧的东西，吱吱乱叫着，掉转身形拼命向回逃，只有十数只逃回圆钵，其余的则在空中烟消云散。

    黑色圆钵的形体迅疾缩回原来大小，呯的一声从空中掉落，砸在了碎石铺的地面上，光彩黯淡。

    原本笑眯眯的勾离，此时脸颊一片苍白，嘴角渗出一丝血迹。龙豹兽低伏在地面上微微颤抖，眼神极其恐惧。那些个紫衣卫人马俱倒，均是昏迷不醒。

    勾离满面惊惧，目光闪动，望向腾龙山方向收回圆钵，身体僵硬，一动不敢动。孰料充斥天地的威压来得快去得也快，几息间便如潮水般向腾龙山脉深处退去。

    勾离唤起龙豹兽，跃在其背脊上，也不理睬昏倒的紫衣卫，一人一兽拼命地向镇外奔去。

    其实，惊退勾离的浩大威压，就是身处于不知名山谷中的黑袍金眸男子释放的。那黑袍男子只是一缕神魂所幻化，其本体仍被镇压在腾龙山底万丈深处。威压，是被镇压了六千多年的黑袍男子突破第一层封印后故意释放的，目的不过是为了向远在破军星的“那人”示威而已。

    黄昏到来的时候，残余的镇民才偷偷摸摸地走出来收敛亲友的尸体，大多是妇女和老人。残阳的光芒从云层的缝隙透过来，一片血红色的朦胧。街口充斥着啜泣声和嚎哭声。

    在一片哭声中，刘大柱从昏迷中苏醒过来，挣扎着坐起身，举目四顾，勾离和她的紫衣卫杳无踪影。剧痛从右胸上方传来，刘大柱呻吟一声，左手一摸，湿漉漉的，是血。他这才回想起来，当时不顾一切冲向龙豹兽时，勾离看到自己，远远地还冲自己笑笑，招了招手。待冲至离龙豹兽十几丈远时，一柄银枪如电般飞来，只来得及向左偏转身体，银枪便透胸而过，带出一蓬鲜血。使出浑身的力量对着龙豹兽的方向掷出铁锤后，他便失去了意识。

    刘大柱举目四顾，满眼凄怆。诚伯被龙豹兽撕扯啃噬过的残缺尸身，横卧在十几丈远处。刘大柱的眼睛骤然变得通红，数颗豆大的泪滴垂落下来。诚伯是陈简的师傅，也是刘大柱从小就崇拜的长者，浅水镇上除了爹之外的先天武者，死后妖女勾离居然还不放过！

    刘大柱在心里发誓，等到自己有了足够的实力，一定要和简子一起为诚伯、为浅水镇死难乡亲找妖女报仇雪恨！不顾自己的重伤，刘大柱手脚并用地爬过去，将诚伯的尸身收拢在一起，脱下自己的外衣包裹好。做完这些，刘大柱已经虚弱得动弹不得了。最后，还是在住镇西的铁大婶和铁三哥把诚伯掩埋在镇外的树林边。

    刘大柱则被镇上的几个老者，费了好大劲儿，才抬回了铁匠铺。由于每家每户几乎都有丧事，几个老人把刘大柱放在院子里青砖地上，便急匆匆地走了。至于刘大柱的伤势，没有人顾得上，也没有人能治。

    刘大柱的伤，其实只是看起来吓人。银枪穿透他的右肩，并未伤到肺部。他的伤势，主要是失血过多。他在青砖地面上躺了半宿，稍微有些力气，便摇摇晃晃地移开木柴，打开地窖翻盖时已手脚俱软，想爬下去却控制不住身体，直摔下去，左手抓住翻盖边缘，吃不住力，翻盖呯的一声在头顶盖死，身体结结实实摔在窖底，只闷哼一声，眼前一黑，便昏了过去。

    刘巨川看见一个黑影摔落下来，接着地窖翻盖盖死。黑影摔落在地的闷哼声，令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儿子刘大柱。从始至终，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，却能猜想到一定发生了什么极其危险的事情，否则儿子不会把他安置在地窖里躲藏。

    现在儿子摔落窖底没了声息，急得他五内俱焚，对自己动也不能动的现状痛恨至极！得亏刘大柱昏倒在地窖，地窖盖板又恰巧盖死，否则他与父亲刘大川均难逃随后的杀劫。

    就在刘大柱昏倒后不久，奉侯爷命令，五百铁甲卫在紫衣卫三统领的带领下，从飞岚城杀奔而来。到达浅水镇时正值丑时，浅水镇残余的镇民才将各家各户的死难者埋葬完毕，满怀伤痛，尚未歇息。

    浅水镇中心的街口，血泊犹在。被杀死的紫衣卫和铁甲卫的尸体，依旧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。紫衣卫三统领派人将尸体收敛在随行而来的大车上，眼角不由得湿润了，谁曾想到浅水镇上那个不知名的先天高手居然会如此悍勇，杀死了自己如此多的弟兄！更想不到的是，弟兄们惊为天人的七郡主居然会杀死所有败退下来的弟兄.......

    伤感归伤感，侯爷的命令还是必须要执行。一部分铁甲卫封锁了小镇的外围，其余铁甲卫分散开来，逐门逐户进行搜索，有生者则就地杀死，然后将房舍付之一炬。铁甲卫去过刘氏铁匠铺。

    可能是天黑，或许还有什么其他原因，几个铁甲卫搜索并不仔细，只是搜索了房间，却未曾留意院落一角的地窖。不消半个时辰，除却刘大川父子和少数几个幸运儿，小镇残余生者被杀戮殆尽。

    浅水镇大大小小的房舍以木质结构为主，燃烧起来绵延一片，形成一片火海，火光冲天。紫衣卫三统领与五百铁甲卫驻马立在镇外。半晌之后见无一人逃出，紫衣卫三统领微微叹口气，面色变幻，阴晴不定，仿佛在思索什么。直到有一个铁甲卫请示是否离去，才醒悟过来，一言不发调转马头，率先向飞岚城方向奔驰而去。铁甲卫一拥而上，马蹄声隆隆，消失在黑夜之中。

    存在了几百年的浅水镇，一朝之间，成为一片焦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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