弹琴不谈情 - 第四章 转折03

    第四章　转折03

    「老闆娘，一个板烤鸡。」

    我走进医院对面的早餐店，一位身材矮胖的妇人扯着大嗓门招呼着，双手则是马不停蹄在铁板上挥舞。

    大概是餐点送到的三分钟后，我收到一封信用卡广告的信息，让我忽而忆起半夜廖子飞传来的问候简讯，想到自己看过却还没回覆，我赶紧跳出画面，开始打字回应。

    昨天真的谢谢，我妈说找个时间好好答谢你。

    起初，在句点之后洋洋洒洒加了堆无关紧要的话，但删减到最后，就只剩下这幺简短的回答了。

    看着萤幕显示「传送成功」，彷彿重新回到高中生活，在智慧型手机还未普及的时代，大多数学生仍然用简讯和电话沟通联繫，想到当时为了节省手机费，还会斟酌简讯字句与标点符号，那时候虽然不像现在便捷，却令人怀念万分。

    明明只是几年前的事，如今回想起来，却好像隔着长镜头一样久远。

    就像是父亲的病，谁能想到几个月前，他衣冠整齐、容光焕发，那爽朗有力的笑声，和昨天憔悴的神色竟是同一个人。

    我黯然阖上手机，要自己别再多想，转而专心大啖美食。

    从家里到日出的车程比平常久了一些，虽然提早出门，却没料到路上会有塞车，等到我抵达店里时，大部分的人都到了。

    「谢谢妳昨天的披萨啊，双薪之外还有大餐可吃，这次圣诞夜我不只是省了一笔开销，还收入不少。」经过吧檯，宇豪手中端着酒杯叫住我，说这是他最近的新调酒，要我成为第一位品尝者以示谢意。

    「你这样对吗？分享热腾腾美食给你，你却叫我来当白老鼠？」

    他笑出声，「话不能这幺说啊，这不是白老鼠而是谢礼，小妹就赏我一个面子吧。」

    我微笑向他道谢，接过酒杯后朝休息室走去。

    「颜采婷，听说妳昨天带好料的给一群同事，也太大方了吧！」见我一进门，宏恩首先抗议。

    「竟然还选在我们被排休的日子，妳太贼了吧！」玺哥加入话题，语气中带着调侃和假装的抱怨。

    「唱歌的人吃什幺披萨？再说，谁会特地选你没上班的日子，你以为你多伟大？」孙蔓冷不防说，从语气听来她今天心情也挺好。

    「妳错了，之前送她回去的时候，我就有提到圣诞夜无条件准假。」小白解释，眼带着笑意看我，「妳就说吧！对我们有什幺偏见，现在讲清楚！」

    「这幺在意干嘛？大不了我改天再带好吃的请你们嘛，一群幼稚的男生。」听他们这样逗嘴，我难掩笑意，笑了出来。

    话至此，环顾的眼神正好落到廖子飞身上，他并没有和其他人加入谈话，仅是在一旁细细聆听，偶尔露出笑容，他牵动的嘴角，同时牵起昨天的记忆，当我再对上他平静的脸及深邃的眼睛，像是什幺都没说，却又都无声的说出来了。

    莫名的尴尬朝我袭来，我只好找其他话题，「那你们昨天都去哪庆祝？」

    「简单过啰，傍晚先找间ktv唱个痛快，再吃一堆有的没的，最后到玺哥家，一边打麻将一边小酌。」宏恩简单说明。

    「平常唱了那幺多歌、听那幺多音乐，放假还去ktv？」

    「这都是孙蔓的鬼提议啦！真的是很爱唱欸。」逮到机会，玺哥反泼孙蔓一桶冷水。

    「我就是不想在外面受寒受冻啊……」她看了廖子飞一眼，然后想起什幺似的，突然转了话题到对方身上，「倒是你，到底去哪了？整个晚上都没看到人。」

    我整个人一呆，视线转往廖子飞的身上，他没有正眼看我。

    「妳以为内敛的小飞跟妳一样爱整天唱歌啊？」小白笑，同时也没忘调侃小飞，「不过你也真是的，原本都答应我们了，结果又临时说好累不想出门。去年你上班，今年你在家睡大头觉，圣诞节哪有你这幺无趣的啦。」

    我愣愣的盯着小飞，不知道他当时离开后并没有赴约，而且这样听来，他们并不知道昨夜我们在学校相遇，一起庆祝圣诞节，甚至他送我去医院，陪我度过漫长黑夜……

    「就很累啊，圣诞节这种属于外国人的节日，有什幺好过的？」他说的轻描淡写，好像这节日细碎如平常上班的日子一样。

    我静静看着他和其他人继续拌嘴，心底不知为何，忽然涌上五味杂陈的情绪，一时之间，竟什幺话都说不出来…

    钟声一响起，有些人收起桌上的课本和琴谱，往琴房的方向走去；有些人三三两两聚在教室门口讨论起课余活动，而我，没有结伴，準备前往停车场。

    这礼拜并不需要等候，远远我就看到廖子飞倚在自己的车旁，正聚精会神看着手上的杂誌。

    「嗨。」我上前拍他，他这才从书中探出头来，见来者是我便微微一笑。

    「等很久了吗？你今天比较早喔。」比我早下课还真是难得一见。

    「正巧上到一个段落，说是再教下去的话，下礼拜会衔接不上，就宣布放人了。」

    看廖子飞打开车厢，把刚才那本杂誌放进去，拿出安全帽和手套开始穿戴，我随口一问，「看你还拿了本杂誌起来看，还以为你等很久了。」

    「妳说这个吗？」他指了指车厢里那本，看到我点头后，廖子飞比向不远处的一位老伯，「这本是我刚刚跟他买的。」

    「什幺？」

    见我面露狐疑，他把杂誌拿起来，而我只注意到上头白底黑字“big issue”字样，不明白廖子飞还想表达什幺。

    「这里面内容很丰富，不管是生活时事、社会议题、人文艺术……很多领域的资讯都会囊括，但这本书最特别的地方在于──他的销售员都是受过训练的无业游民或是街友。」

    我一愣，马上又往老伯看去，印象中的街友，总是群聚在地下道或是路边小巷，整个人骯髒、狼狈不堪，嘴里说含糊不清的话语，有些街友的脸我甚至看不清。以前经过时，母亲偶尔会丢些零头给他们，但随着这几年诈骗事件频传，随手捐钱这举动也不再那幺常实行。

    话又说回来，反观眼前这位老伯，除了看的出来有一定岁数以外，从他体面的打扮以及慈眉善目的脸庞，和心底对「街友」的形象难以衔接。

    廖子飞继续解释，「这杂誌一本卖一百，一半的钱回收为成本后，剩下的销售额也就是他们的所得了。这些人虽然穷，却穷得有自尊、有志气，他们选择不坐在路边等待别人的施捨，而是站起来，用自己双手的力量自力更生，我很佩服他们。」

    「原来如此……」我顺着廖子飞的目光，意味深长看着老伯亲切的面容。

    「走吧。」话说完，廖子飞快速整理好并跨上机车，车子没两下就发动了，发出轰轰的声响。

    「等我一下。」我轻声叫住他，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前，马上走到老伯面前，「不好意思，可以给我一本吗？」

    「可以可以！当然没问题。」面对我的询问，对方受宠若惊，马上将他手上那本递到我面前，当我拿出一百元时，他心怀感恩的收下，不停向我道谢。

    冬天的阳光洒落在他笑容可掬的脸庞，替他带来温暖，也让我见识到帮助人的满足感，宛若两人都重获新生一样。

    「不客气！」我最后笑了笑，走回廖子飞身旁，他轻轻勾起嘴角，我们彼此没再多说什幺，等我跨上后座后，直接启程。

    十分钟后，我们还没抵达公司，他倒是先开口了，「先在这里停一下吧。」

    我没说什幺就直接下车，在他停好车的空档四处瞧瞧，虽然不太清楚这是哪里，但从附近景观看来似乎是公园之类的地方。

    「这里是秋红谷景观公园，今年才建好的。」他往远方的草地走去。

    走在他的步伐之后，我到处看了看，「这幺新。」平日下午并没有什幺人，放眼望去的视野辽阔无比，无意间趋走了空气中的寒意。

    一走入草地，廖子飞找了个空位席地而坐，我亦步亦趋来到他身旁，也準备盘腿坐下。

    「妳爸还好吧？」他首先关心起父亲的近况。

    「嗯。」我点头，「虽然不会有生命上的危险，不过现在需要长时间的全心静养，护士说治癒的机率很大，要我们有信心。」

    「那就好。」

    「那天真的很抱歉，拖到那幺晚，害你连跟他们的约都没得去。」

    廖子飞面露困惑，过了几秒后，才意识到我指的是他那天和其他人的聊天内容，他莞尔，「你别把小白他们的话放在心上，我那天本来就不打算去赴约，他们也不知道我其实有在学校。」

    「咦？」他这幺一说，反倒换我有些纳闷，但见我面露狐疑，廖子飞没打算多做解释，只是笑了笑，「我对圣诞节…没什幺特别的感觉，只想像平常一样过日子，比起人挤人，我倒宁愿去上班比较实际，这次是因为阿健下了最后通牒，不准我上班，我待在家里也无聊，才会想说绕去学校看一看。至于小白，如果我直接拒绝的话，想也知道他们不会这幺简单放过我，所以我只好用这种拖延战术啰。」

    我恍然大悟，而话至此，廖子飞将手放在嘴巴前，「妳是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，要帮我保守秘密，嘘。」

    当我们四目交接，他那双像孩子般无害的瞳眸，令我无法招架，心脏也瞬间漏跳了一拍。

    片刻，得到我的首肯后，廖子飞这才满意的笑开来，转而换了个姿势，整个人放鬆躺在草地上。

    而我，只是沉默望着他，乱七八糟的情绪在胸口浮躁不安，心情始终无法平静下来。

    所有的一切，好像从圣诞夜那天开始，就悄悄产生化学变化……